作家心语
“学文”琐忆
陈明淦
在信丰中学万千毕业生中,我有幸忝列“秀才”之列,这让我不禁自喜又不胜愧疚。学文从文数十年,虽然教案等身,文稿盈箧,出书两册,编书多部,但我没能像郭晨那样作品迭出,誉满华夏文坛;未曾如曹隆扬一般笔政一方,名镌赣南志史;不及蓝光中堪称“语文名师”,翘楚南粤教界。我的“秀才”之名不无“浪得”成分,抑或属低山浅林中的猴名。
然而,在信丰甚至更大一些范围,我确确藉“文”而“名”,因“文”而“秀”。我1959年高考时就因成绩出色尤其作文高分而“一鸣”,是信丰中学第一个考入中共中央确定的全国重点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曾有学弟学妹对我说,你考去华东师大后,卢盛紃老师很是以你为荣,教导我们以你为榜样,学好语文写好作文。
如今,我的中学时代已过去52年,母校迎来七十华诞。“桃熟三千欣献瑞,祥开七秩喜添筹”。回想当年的中学生活尤其是“学文”琐事,我由衷感到,中学六年,我遇到了德高学富的好老师;当年的信丰中学,为我爱文学文提供了得天优厚的好条件……
书库留念
1953年秋,小学差一年毕业,我以令小学老师惊喜的成绩考入信丰中学。报到入学第一天,爷爷喜滋滋地挑着小藤箱、旧被子等送我进校。报名、缴费、拜见班主任、到寝室摊好床,爷爷说去找表叔刘秀水。左打听右寻问,在学校图书馆见到了他——原来表叔是图书管理员。表叔让我们到书库里,哇,书真多,摆满了一排排架子。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我好比在家里干鱼塘,看到满塘翻滚的鱼,兴奋至甚,惊喜不已。于是,趁爷爷和表叔说话之隙,我从书架上取下多本书来,匆匆地翻,急急地看。表叔不时转头看我,我睃见他眼睛里闪出赞赏的光。和表叔告别时,我手里拿着好几本书,要表叔借给我。表叔把书接过去,只从中挑了一本,他说,一手一次抓不住两条鱼,双眼同时看不了两本书,莫心急,一本一本看,以后只要我在这里,你都可以进来看书借书。
表叔的话让我很是高兴。后来我便经常去图书馆,径直进入书库,选一本书带回教室寝室看;周六下午和星期天,则在书库一角,或依架而立,或席地而坐,阅读浏览各种书刊。起先是东翻西翻,拣有图画的书刊看,表叔发现后说,不要光看图画,要看书上的字,最好带上笔和本子,看了书要作笔记。
由于我7岁那年在私塾学过《百家姓》、《三字经》,四五年了,遗忘甚多,所以表叔叫我不要光看图画后,我便以重读此二书开始,渐次读《增广贤文》、《千字文》、《弟子规》等,虽然不得甚解,却也读得津津有味,能够背诵。升上初二,我开始看《西游记》、《水浒传》以及外国的童话、小说;《红楼梦》、《三国演义》、《复活》、《母亲》等等中外名著,则是高中一二年级阅读的。那时候,每到寒暑假,我都向表叔借好多本书,带回家里,早晨、下午放牛带去看,上午、中午非不得已干农活外,足不出屋,心不旁骛,蜗在牛栏楼上看书,其时,我的好看书之名广传乡里。
感谢表叔刘秀水,为我提供了最好的阅读图书报刊的条件;感激所有任课老师,他们从未干涉、禁止我看课外书籍。正是在这种宽松的读书环境里,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我几乎每天必看课外书,每周必去图书馆,六年里200多个星期天,我大都在图书馆书库里度过。六度寒暑、六个春秋,我几乎把书库里的文学书刊浏览遍了。
母校书库,我的知识宝库,我的精神乐园,它不光把我带入文海书林,让我得以博览众著,更孕育了我一生爱看书喜购书的习性。如今,与母校同龄的我仍然读书成嗜、购书有癖,这是从中学时代开始养成的。
师恩难忘
中学六年,有22位老师教了我的课,其中4位班主任,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是我没齿难忘的恩师,因为,我的人生起点线是他们给划出的,我的学问基础桩是他们帮夯下的。
1953年秋入学后,由于我年龄小、个头矮,座位安排在一进教室门的第一个位置。第一天第一节课上课,许治权老师讲课不一会儿,一只学飞的麻雀飞到我桌前。趁许老师背身板书,我把小麻雀捉住,在桌上逗着玩,引得周围同学咕咕而笑。许老师发现了,厉声点我名字说:“好好听课!”我慌忙把小鸟放进桌里,像是认真听课,实则一只手仍在桌子里玩它。下课“起立”,未及坐下,许老师到我桌前,拍拍我的头说,“跟我来一下”。我惴惴地跟在他身后,跟到不远处一棵树下,许老师问:“你怎么带鸟来上课呀?”我说“是它自己飞来的”。“飞来的也不该上课玩嘛!”我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许老师说:“现在处罚你——今天晚上写一篇作文,内容就写麻雀方面的,明天上课前交给我……”上课玩鸟,影响课堂秩序,我原以为会像小学那样,学生犯了事,要么罚站,要么挨训,甚至打手心,真想不到,许老师“罚”我写作文。在小学我便以作文见长,现在“罚”写作文,我不仅如释重负,而且把“罚”当“励”,晚自习时,我得心应手地写了读中学的第一篇文章——《小麻雀》。第二天早上许老师看后,赏识之情溢于笑靥,说:“你蛮会写文章嘛。”
整个中学阶段,我最难忘的“学文”师长首推卢盛紃老师。卢老师教了我三年高中语文,他的人生经历,他的操行学识,他对我的赏识和期望,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一生的人品人生。卢老师晚年的25年里,我每年端午、中秋、春节必去看望他,他曾多次对我说:明淦啊,那么多学生中,你最像我,比我儿子更像我。卢老师也许正是出于要把我教育得“比我儿子更像我”的衷情,高中三年给了我许多特别的关爱,让我得到了许多特别的培养。我的每篇作文,他修改、评析得格外仔细详尽,细致到某个字的笔画校正,以致引得同学“眼红”羡艳;他自己写的文稿,常常让我“先睹为快”,有的还要我帮他誊写。1957年下半年,郭兴谦老师写了回忆录《我的父亲郭一清》,准备拿去《红旗飘飘》丛书发表,请卢老师修改。卢老师改好后,要我抄到稿纸上。回忆录全文好几万字,我用了一周的课余时间包括星期天才抄完。1956年冬至1957年春,学校旁边的花园农业社办农民夜校,要卢老师去上课,他却向学校推荐我,说我土改时在村里教过夜校,完全能胜任。这样,我这个高一学生继1951年冬天后再次当了几个月的“老师”。1957年暑假,全县教师培训班在信丰中学举办,卢老师又介绍我做培训班工作人员,任务是用蜡纸刻讲义。
从许治权老师的“罚”到卢盛紃老师的“用”,我学到了课本上没有的知识,锻炼了课堂里无法获得的能力。这是当今虽遭国人诟病却仍然举国盛行的“应试方略”、“题海战术”根本无法比拟的“教育模式”、育人方法。
课外得益
回想起来,中学六年特别是高中三年,我在课程学习上轻松自如,花的工夫并不太多。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学业一点不成重负和强压,上课时尽心上课,课余时尽情玩耍,晚自习用不多的时间做完作业后便看课外书刊报纸;从未利用节假日、周末补课,高考前两个月才分文、理、农(医)科,且分科后就放假自行复习。如今的“周练”、“月考”等等,那时根本不存在;如今的“模拟考”、“摸底考”种种,那时连名目都没有。一学期只有期中期终两次考试,就连高三下学期也是这样;每次考试分数多少,根本不以为然,一向毫不担忧。所以,高中几年,我的成绩在班上、在年级处于什么位子,我向无所知,也从未问过老师,而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受益匪浅的课外经历和实践锻炼。
忆及课外经历,除上面提到的农民夜校上课和教师培训班刻蜡纸外,让我在“学文”上获益多多的有读报、出板报、炼钢铁和下乡宣传。
1958年秋大炼钢铁。主持学校工作兼我班班主任的陈慈请老师对我关照有加,他不安排我去参加艰苦的烧木炭、挑矿石、筑高炉和拉风箱,而是让我跟着赖培正老师轻快地用高岭土做连接风箱和高炉的风管。在赖老师带领下,我们先到高桥钢铁厂学习了三天,回来后自行试制。高岭土俗称瓷土,可制作陶瓷器具,用以炼铁通风则耐温性能太差。我们尝试了高岭土里加松毛、稻草、黄麻、棕衣等,增加风管的韧性,均一接上高炉就破裂,根本不能把风箱拉出来的风送入炉膛。一次,不知谁提出加入女生的长发试试。于是,我手拿剪刀,到处寻找长发女生。初三以上的女生大都去金盆山烧木炭或小江弄铁矿石了,剩下的长发女生不多,我见了就追,追得一个个哇哇叫,有的在老远便“望风而逃”。这样,几天下来,剪到的头发做了不到10根风管,拿去高炉上一试,也是立刻破裂。最后,制风管和高炉没有出真正的铁一样,以失败告终。
临近寒冬,学校组建下乡宣传队,命我为队长,带领施子荣、俞永发以及初三女生胡琼莉等七八位同学,到信龙公路沿线书写宣传“三面红旗”(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的墙体和碑牌标语。带着被席、书写用具用品等,每到一处见到有适合的墙壁,我拟好标语并与生产队联系吃住、石灰、梯子等事宜,施子荣书写,俞永发画画兼书写,其他人则负责把墙面刷白;没有墙面的地方则要生产队在公路边筑碑。从水东开始,计划一直写到小江罗结。披寒踏霜半个月,写到了大塘。其间的晚上,在社员会上作过口头宣传,在农民夜校上过课。正要写往大塘圩以南,不料我脚上冻疮感染,肿得无法穿鞋,痛得行走艰难,我想打“退堂鼓”。这时,刚好学校决定复课,宣传工作也就“半途而止”了。
有言道:“实践是最好的课本,社会是最好的课堂,亲历是最好的学习,能力是最好的学绩。”回想我中学时尤其高中阶段那些当今学子匪夷所思的经历,我深感此乃精准的真言和精辟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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