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定人生的基石
60届校友 郭 晨
【作者简介】郭晨,男,江西信丰人。大学学历。作家、国家一级编剧,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曾任人民日报社文艺部、记者部负责人,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电影文学会、中国报告文学会、中国报刊协会、中国工人报刊协会、中国纪实文学会会员或理事,原《中国工人》杂志社主编。代表作品主要有:小说《同舟共济》、《这就是彭德怀(上下集)》、《逆境中的毛泽东》;电影及电视剧本《开国大典》、《特殊连队》、《遵义会议》、《为了新中国》等。此外还有大量的电视专题片及论文共计数百万字。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校信丰中学离我越来越远;随着年龄的继续增长,母校离我反而越来越近了。当我站在“古来稀”的门槛边,来追忆与我同龄的七十岁的母校容颜时,她竟是如此鲜活姣好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读时候的信丰中学,坐落在信丰县城南花园里晒谷岭的环形丘陵上,一条山峰纵贯,串起两脉横向山岭,山脚下是碧绿油亮的桃江水。横枕在山岭上绿树掩映的礼堂、教室、宿舍,都朝向飘逸的涛涛江水。山的沉郁凝重,水的阴柔澄明,树的挺青滴翠,阴阳相生,五行益彰,和畅的熏风,盈动的气韵,陶冶着学子的情操与心灵。我们去教室,上饭堂,回宿舍,间或下河里洗衣戏水,都要爬越或高或低的山坡小路,每天必须进行频繁的曲线运动。流动的曲线是变幻的梦。从这些优美灵动的曲线里,我不但得到了人生曲折无坦途的启迪,也获得了“文似看山不喜平”的灵感。
从1954年到1960年,从初中到高中,上学六年的时间里,我最为依恋至今仍眷恋难忘的是学校图书馆。走出宿舍门,下一个小坎,在一个山窝里突兀一座民族风格小巧玲珑的建筑,这就是信丰中学图书馆楼。如同一窝知识,一窝智慧,一窝信息,期待着有心人去发掘去受用。我得空就钻进去,像遭遇青草的饥饿的牛,狼吞虎咽地啃起来。每天每个月新到的报刊杂志,我必浏览无遗,美文佳篇新信息,捕捉于眼,烂熟于心。看得多了,便跃跃欲试,模仿写作,频频投稿。那时候投稿成本很低,在信封右上角剪一角,邮票都不用贴就寄给了报刊编辑部。遗憾的是扔进邮筒的是希望,掷回来的却是失望,这样粗制滥造出来的东西,自然得不到编辑部的垂青,只赚了一大沓子铅印退稿信。在我的退稿能够塞满床底的时候,苦心终于感动了编辑“上帝”,1958年在江西的《星火》杂志上发表了我的处女作短篇小说-《鸡》。生平头一遭钢笔字变成了铅字,我当作家的欲望被蓬勃诱发。可以说,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信丰中学图书馆,消磨充实了我许多青春美好时光,也规划铺设了我一生的事业轨道-先办报后办刊,先做记者编辑后当作家,终生在新闻文化领域里驰骋。因为是报纸和刊物滋养了我,所以我一辈子只做了办报办刊和写作三件事,以此作为对社会的一种感恩回报。这个小小的温馨的图书馆,实实在在给了我灵魂成长和事业选择的力量与导向。
曾记得,当时图书馆的常客不仅是我,还有许多同学,课余时间都泡在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里,读书翻报,借书还书,身影幢幢,脚步轻轻,盈耳一片琅琅声。从这个窗口折射出信丰中学当时的校风学风之敦厚优良。
我还忘不了信丰中学宿舍门前坎下的一棵婆娑的梧桐树,矗立在通往桃江坡路的路边上。它的枝干像虬龙一般卷曲回旋,粗壮的虬须居然卷曲成了一个粗糙简陋的“躺椅”。1960年夏天,在赤日炎炎无处躲藏的高考复习时期,我从早到晚躺在这高高的“躺椅”上,枕着硬硬的平伸的枝干,在蓝天白云下,在斑驳的绿荫里,神采飞扬地诵读着佳诗美文,或者绞尽脑汁地破解那些艰涩的习题,或者胳膊酸屁股痛地背诵那些枯燥的知识,积蓄着人生关键时刻冲刺的能量。我最有效率的高考前的复习,几乎都是作悠闲状地躺依在这棵有灵性的树干上完成的。据说我的高考成绩在文科生中首屈一指,这不能不感谢这颗梧桐树的恩赐。后来我从北京回乡探望时,还专门去拜谒那棵梧桐树,却已了无踪影,令我惆怅地在那里站立了许久,寄托我悼念的思绪。
从某种意义说来,学生是老师雕塑的艺术品。那时候,信丰中学集中了一批堪称人类灵魂工程师级的“雕塑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他们学问的层次,人格的品位,个人的魅力,“传道授业解惑”的技巧,都令人景仰。
我是1954年夏间从安西小学考入信丰中学的,据说考试成绩是全县笫三名,因此按顺序编进了初一(3)班。巧的是班主任刚好是我在坪石小学读书时,在班上当堂朗读“发表”我成名周记的班主
我怀着当作家的梦想,进入信丰中学高中部时,就听说
物理老师刘恒茂,人高身壮,粗喉大嗓,上课时声情并茂,大手掌打着大幅度的手势,声音宏亮铿锵,把深奥枯燥的物理课讲得通俗易懂,不由得学生不贯注听讲。他也很喜爱我。我算是个“全面发展”的学生,文科拔尖,理科优秀。高中文理分科时,教文科的
数学老师卢致忠,一脸严肃,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似乎不会笑。他严肃地把枯燥的数学讲得条分缕析,深入浅出。化学老师、副校长邓联柏,戴着无边眼镜,文质彬彬,儒雅十足,凛然高贵得拒人千里之外,接触起来又亲近和蔼,高雅而平易的气质让人羡慕。大起大落、沧桑备尝的
一个中学能罗致这么多出类拔萃的老师,藏龙卧虎,集一时之盛,实属难得。他们的言行举止,在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文明的风尚和文化的氛围,给学生的明天予以无形的导引与垂范。
信丰中学的自然景观,人文环境,师资品质,堪称人才的摇篮。七十年里,许多“丑小鸭”在这个摇篮里变成了美天鹅。要说庆贺建校七十周年,这是最值得庆贺的。
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观赏过两个世纪的变幻风云,肩膀头扛过忧患,脚下走过坎坷,心灵经过风雨,人生受过锤打,积累了一笔丰厚的人生财富。而回过头来看它的起点,就会发现人生的底子原来是在信丰中学打下来的。信丰中学的确奠定了我人生的基石,锻铸了我的文品与人品。说信丰中学是我人生选择和事业扬帆的起点,一点也不夸张。一、我在信丰中学扎扎实实地学习和掌握了基本的科学文化知识,受用无穷。二、信丰中学是我一生练习写作的蓬勃时期,不断写稿、投稿、退稿,练笔勤奋得很,几乎每二三天写篇散文、杂文、小小说。走路、干活、睡觉躺在枕头上,都构思写作,着了魔似的。1958年发表了小说处女作,所得5元稿费虽然被人偷走了,还被同学敲了竹杠,经济效益为负数,得到的精神激励和启发却特别大。一条启示是告诉了我,创作要有感而发,要有生活根底,胡编乱造,无病呻吟不灵;第二条提示我只擅长纪实写作,不善于虚构;第三条启示是让我认识到编辑的伟大,能化腐朽为神奇,将我一万多字的初稿删节到两千多字发表了。这三条启示注定了我以后走的纪实文学道路和终生的编辑生涯。三、我一生阅读报刊最多最集中是在中学的图书馆里,报纸副刊,文艺杂志,新到的必看,获得丰厚的文学知识和创作灵感,得到文学最早的情感陶冶,萌生了办报办刊报恩社会的志愿,选择了记者——编辑——作家的终生职业。四、我基本功和写作技能的基础,是在中学时代打下的。我天天练笔,大量阅读,长期努力地写稿投稿;背诵新华字典,选读鲁迅文集、古典名著;随身携带练习本,凡阅读必寻章摘句,抄录美文佳句,或人物刻划、景物描写的典型语句,持之不懈练的就是文字表达基本功和思想提炼的基本功。我现在总体来说是吃老本,而这个老本在学生时代就挣下来了,受益终生。五、信丰也是中央苏区时期的中心区域,有着丰厚的红色文化资源和积淀,使我在求学时期就获得了创作的基因和灵感,确定了终生的题材选择和创作走向。从上述五个方面可以看出,中学教育在我人生足迹中的划痕,是深重的。说它奠定了我人生的基石,是言之凿凿,出自肺腑。
母校从各方面恩赐于我者,丰厚矣!我对母校的感恩与怀念,深重矣!
(作者注:母校信丰中学60周年校庆时节,我曾写一纪念文章,名之曰《心中闪灼不灭的灯》;如今到了校庆70周年了,新作一时难成,便把旧作翻新,修改充实,改题为《奠定人生的基石》,似乎更能表达我对母校的感恩与敬重。)